阿托莉丝稳坐阵中,不断地接收到来自部队各个方向的消息,她把双手搭在剑柄之上,任由大雨从她的头盔里滴落,打湿她那标志性的呆毛。
“主帅,凶报。”一个游骑兵从战线右侧骑着快马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向着阿托莉丝传递军团其他两个部分的交战情况。
“战场上祸福吉凶都是兵家常事,有凶报也很正常。讲!”
“军团右翼兰斯洛特部遭到敌军优势数量轻步兵纠缠,前哨战里所收集的情报中,本来无法确认是否存在的黑刃剑士团正在从右翼兵团侧后方向发起袭击。兰斯洛特将军的亲卫队已经和这支部队交手,但是卫戍军团正面战线仍然处于劣势,随时都有可能被正面突破。”
“知道了,再探。”
“是!”
阿托莉丝此时无动于衷,对于右翼部队陷入苦战的消息置若罔闻。队列里其他的近卫骑士已经开始有些急躁起来,摩拳擦掌地似乎急于上马发动冲锋。然而主帅依旧一言不发,在暴雨中静静地注视着战场上激烈搏斗的景象。
若干分钟后……
“报!主帅,有关中央阵线的情况。”
“说吧。”
另一个游骑兵带来了有关中央战线的交战情况,阿托莉丝睁开了正在假寐的眼睛,将手掌握在剑柄上。
“中央战线中,加拉哈德所部和敌军陷入混战,法兰克客军的中队长阿斯托尔福阁下已经带领角盔步兵增强了阵线,战况暂时陷入了胶着。敌军骑兵部队在中央战线里造成了很大的破坏和混乱。”
“中军大概有多少敌军骑兵投入战斗?”
“根据崔斯坦大人的估测,约一个半团的轻中装骑兵投入了战斗,中路敌军已对我形成数量优势,崔斯坦大人估计现有的平衡可能随时被打破。”
听完了这样的汇报之后,阿托莉丝终于满意地大笑了起来,如同胜利已经命定交予她手中一样,爽朗的笑声似乎是在说,胜利已经唾手可得了。
“果然,对面的指挥官没能比我沉得住气,在急于突破我军中央阵线的情况下一次性投入了绝大部分骑兵预备队,然而中央战线的宽度有限,能让加拉哈德所部完全展开战线的地方他骑兵最多只能展开二分之一数量的兵力同时加入战线,既然犯下了这样的低级错误,那就该让我给她上一课,让敌人见识一下不败红龙之军的威力!“
在其他两部拖住了凯尔特人足够长久的时间之后,阿托莉亚终于确定敌人已经没有足够的预备队来阻止自己打出一记狠狠的左勾拳了。现在,已经到了一决胜负的重要时点。亚瑟高高举起持剑的右手,对身边所有的元帅亲卫骑士发出了自己在这场战役中下达的第一个战术命令:
“所有人上马!准备好你们的武器!”
阿托莉丝最先翻身上马,扬起了手中那把著名的石中剑。此刻,剑光闪耀,高高举起的手臂如同军旗一样指引着所有近卫骑士。阿托莉丝勒紧缰绳,坐下战马高高地扬起前蹄,在风雨中,她的身影格外矫健。
在她身边,凯伊骑士举起了红龙旗帜与她并排而行,向着敌军战线的侧翼方向用力地挥动着手中的旗帜。阿托莉丝环顾四周之后,终于将长剑放下,平指前方,大喊道:
“敌人就在前方,红龙军旗将指引你们的方向,所有人全速机动!”
亚瑟收起了手中的利剑,缓缓放下了头盔上的护面,狰狞的龙头面甲覆盖了整张面孔——那是从亚瑟的祖辈,来自东方的萨尔马提亚部落所使用的骑兵头盔样式,近卫骑士们跟着他们的主帅做出了同样的动作,下一刻,亚瑟一马当先,和她的兄长一同率先冲向了前方。
红龙军旗,军团龙旗,元帅卫队旗帜吸引了战场上敌人的注意力,预先安排好的一支伯爵骑兵队早已在这一侧恭候多时,在看到罗马人的重骑兵冲锋时呼啸着在暴雨中扑向了前方。他们是凯尔特人军中少有的能直接担任冲锋作战任务的中装骑士。
“继续加速,挥动雪亮锋刃,今日当在辉煌战旗下,与千军万马舍命搏杀!”
高速冲锋的具装骑士部队就是战场上不可阻挡的钢铁洪流,人马俱披重甲的冲击骑兵只有另一支甲骑具装部队或者手持几米长超长枪的方阵步兵才能阻挡他们冲锋的脚步。亚瑟高高的举起手中的骑枪,率先杀入了敌军的阵列,紧随其后的守护骑士们排成了密集有序的阵型,轻松地洞穿了缺乏组织训练和重量的凯尔特骑兵。
是的,没错,击垮这支骑兵对近卫骑士们来说都算不上是真正的全速冲锋,仅仅是战术机动过程中一脚踢开遇到的绊脚石罢了。如同热刀切黄油一般撕碎了敌军的骑兵部队之后,在红龙旗帜的带领下,骑士们再度集结在王旗之下,将枪尖对准了正在和野战军团厮杀的凯尔特持斧步兵。
“全体都有!碾碎他们!”
近卫骑士们发出齐整的咆哮,山呼海啸般地声浪一度压过了暴雨的声音。几百支骑枪排成密集的丛林居高临下地向着敌军脆弱的后方进击。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一支队伍能改变凯尔特军右翼被骑兵的铁锤在步兵砧板上敲得粉碎的命运。
敌人冲锋的时候利用了居高临下的优势暂时取得了上风,但是现在,罗马人通过机动包抄占据了敌军后方的阵地,此时此刻该轮到他们利用高度优势向着敌军不设防的后背全力发起冲锋了。
不知为何,风向早就悄无声息的变了,大雨变成了大颗大颗的冰雹,在凯尔特人的身后打击着他们。比冰雹更致命的,则是亚瑟麾下骑士致命的冲锋和践踏。
女骑士回首瞥过自己的部下们,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枪:
“为了活下去,为了同袍,为了战士的理想国,全军冲锋!”
山呼海啸般的动静在凯尔特步兵的身后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马蹄声动摇了他们的战斗意志,骑士们举着手中的骑枪,重剑,战刀,狠狠地从背后贯穿了敌军步兵的阵线,然而此时此刻罗马军队的中央战线和右翼处境依旧没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改善,他们必须在被完全击溃之前坚持到援兵的夹击,只有这样才能前后夹击彻底摧毁敌军的攻势。否则,一旦中央和右翼战线被突破,即使亚瑟取得了左翼的局部胜利,也无法扭转大军倾覆的命运。
战场上的厮杀好似凝固了,在双方终于打出自己全部的底牌以后再度陷入了新的平衡点,只要此刻哪怕哪一方能得到一个百人队的支援,战争天平的平衡就将被彻底打破,战争大概率会在两刻中之内尘埃落定,现在,究竟哪一方将会率先抓住通往胜利的契机呢?
就在这时,在中央阵线传来了凯尔特军大将被讨取的消息,靠着豪勇与突袭作战的凯尔特人听到了主将陨落的消息之后终于从战斗的狂热中清醒过来,开始担心起自己小命的事情了。
罗马军团几乎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面对的压力变小了,为了最起码的军人的尊严,就算是一向被认为是三流战士的卫戍兵团也振作起自己的勇气,稳固起原本岌岌可危的战线。
一轮完美的冲锋清扫了和野战军团纠缠的凯尔特步兵之后,与此同时,野战军团步兵们也开始向着中央战线机动,从侧翼挤压着集中在中央战场的敌军步兵,将他们赶向罗马军团的右翼。
骑士们脱离了和凯尔特斧战士的交战之后,开始向着中央战场进发,行进间排成了巨大的锋矢冲锋队形,在军旗挥动的指示下,再度做好了发起冲锋的准备。
越来越多的凯尔特士兵被赶鸭子般的驱赶向中央和右翼,不但没能起到增援中央战线的作用,反而冲乱了中央战线的阵型,原本就因为骑兵体积过大而无法完全展开兵力的凯尔特战线雪上加霜,瘟疫般的恐惧终于传染给其他凯尔特武士,这些依靠豪勇和蛮力作战的勇士终于开始动摇,畏缩。注视着眼前相互推搡着的敌人,亚瑟的骑士眼中没有怜悯,手中扬起的雪亮枪尖指向了混乱的凯尔特军阵。。
经过了两轮突击的洗礼之后,暴雨中的近卫骑士如同漆黑的死神,红色的血水在骑士们身后留下暗红色的马蹄印。作为冲锋队形锋矢的亚瑟,脸上的龙之面甲已经被红色的鲜血颜料覆盖,在暴雨的冲刷下缓缓滴落。此时此刻,时机已到,女骑士摘下了挂在马鞍上的龙角号,引导最后的联合冲锋。
“呜——欧呜——”
主将不知生死的凯尔特步骑兵几乎无法组织起任何防御,中央战线的凯尔特战士们在经历了成功取得局部胜利,到遭遇战局急转直下,全盘崩溃以至于即将被包围的转变之后,已经无法鼓起勇气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小胜后又再度遭遇失败的军队最为脆弱,催命的龙角号响起后,还活着的凯尔特士兵失魂落魄地被骑士们,被赶来包围支援的野战军团驱赶向罗马军的右侧。
然而糟糕的是,那些起初没能起到多少作用的泥泞地形和简陋的防御工事在凯尔特士兵拥挤起来的情况下成为了阻碍他们逃生的最大障碍,就像是扎住了口袋的绳子。在败兵的冲击和扰乱之下,剩余的士兵再也无法维持作战意志。
从撤退的方式上来看,训练度不同的战士仍然有巨大的区别。和兰斯洛特部曲交战的黑刃剑士维持着队形的完整,悄悄地退出了战场并在暴雨声和黑暗的掩护下不知去向,而其他的杂牌部队在兵败如山倒的混乱局面下已经成为一盘散沙。有人想停下来拼死一搏,有人想丢下铠甲武器逃命,在一片糜烂的战局中,亚瑟的骑士们不断地冲垮那些尝试着抵抗的凯尔特战士,把更多的敌人驱赶到烂泥中去。
有人摔倒了,在千万个逃命的士兵践踏之下再也不能发出声音,有些战士因为接受不了眼前的惨状选择当场自刎。剩下的大部分部队则红着眼睛为了一线生机拼死冲击着包围他们的罗马士兵。在这种情况下,兰斯洛特选择让自己指挥的卫戍步兵避开敌人的锋芒,从背部打击这些逃跑中的残兵败将。许多敌人在逃跑的时候背部中箭,被长剑贯穿,死的毫无还手之力。但是正如亚瑟所要求的那样,没有人擅自发起追击,大部分敌军在罗马军团有意放水之下得以成功突围。
局势尘埃落定,现在已经到了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候。
凯伊爵士想要带着自己的部下前去追击剩下的敌人,然而阿托莉丝却在此时摘下了面甲,轻轻按住自己的便宜兄长因过度兴奋而抬起的胳膊,对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亚瑟?为什么我们不去杀光他们?为什么不乘机扩大战果?”
然而亚瑟只是摇了摇头,让身边的侍从骑士向各部传达停止追击的命令。“所以说啊,果然就如同父亲所说的那样,比起你而言我才更适合成为一位真正的王”
加拉哈德把自己身下的凯尔特骑士一把拎了起来,狠狠的压着她的脖子,这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眉眼间的气质隐约让加拉哈德有点熟悉。然而在血战之后这个几次都差点杀死自己的对手眉眼中也是同样的疯狂,在少女骑士全力挥来一拳之后抬起一只手臂挡下了差点让自己破相的一击。她手下的大军已经烟消云散,**痉挛的嘴角昭示了她此刻的心情已经在多重打击之下已经接近失去理智的边缘。纵马赶来的崔斯坦骑士挡在了加拉哈德和这个女人之间阻止了两人的斗殴,很明显,红发的匈人神箭手认识面前的凯尔特军大将,跳下马用平淡的语气问候面前的对手。
“想不到这一次我们居然会是以这种方式见面呢,阁下。”
“呵……罗马人的走狗。”
女骑士狠狠地朝地上呸了一口,举起了自己腰间的剑刃对准了崔斯坦,“你这条猎犬还是让你的主人来吧,你以为你有资格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吗?”
“哦,不用崔斯坦卿动身了,你口中的罗马走狗已经到了。”击溃了凯尔特军队之后,凯伊爵士接过了指挥权开始打扫战场,了解到敌军大将被俘虏的消息后阿托莉丝已经知道和自己交战的骑士是一位故人便尽快赶来此地。“你最好还是收敛一下你那脾气,要不然我就把你交给我手下的人马安排。”
“你敢?假如高文知道了你如此对待他的同辈血亲,你这个虚伪的领袖还当的下去吗?”女骑士冷笑,仰起头面对着马上身披黑色铠甲的重装骑士:
“亚瑟……亚瑟!你身体里也有来自你母亲的,属于凯尔特人的血,你现在加入了凯尔特人的敌人屠杀着你的同胞,你就没有一点点的愧疚没有一点点良心不安吗?如果你能为了凯尔特人的自由而战,你有资格在这片土地上称王,而不是屈居于罗马皇帝的权威之下当牛做马。亚瑟!你这个背叛亲族的混蛋!”
“把我们的老朋友嘉蕾丝骑士带下去,派军医给她提供疗伤用品之后把她安置在我的军帐里,没有她本人的要求,禁止任何人打扰她的清净,我要亲自好好审问她。”
“得罪了,阁下。这真是一件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崔斯坦摇摇头,上前用绳子捆住了女骑士的双手,这个身份高贵的俘虏放弃了反抗,被骑在马上慢慢行走的崔斯坦带离了这里。
败军的骑士用仇恨的眼光冷笑着注视着圆桌的领袖,然而后者在她一直被带到远处的过程中未曾回头,甚至也没有回应近在咫尺的加拉哈德,若无其事的一骑绝尘,离开了这里。
胜利了,终于胜利了。这场战役的惨烈和艰难给所有活着的人留下了深刻的映像,然而在胜利之后,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夸耀自己的战果,不列颠军团以沉默的方式庆祝他们自己的胜利,或者说,以沉默的方式,为自己能在血战中存活而祈祷,为死去的同僚和袍泽哀悼。
在这片无名丘陵之上,烟雾和战火散去,似乎一切都改变了很多,又似乎一切都没有什么不同,这里的景色依旧仿佛如前,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冰冷的土地上,躺下了一些年轻或者不那么年轻的躯体。那些还算完整的身体好像仅仅是睡着了一样,和生前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大雨洗去了所有的血迹和污秽,洗去了他们军旅生涯中身上的灰土和伤痛,与此一同悄悄溜走的还有战士的灵魂。
谁知道他们的英魂到底去了哪里呢?是凯尔特阴影女王的神秘国度,还是罗马的万神殿,抑或是基督徒的天堂,或者奥丁的瓦尔哈拉天宫?没人知道,没人能回答,唯一可以知道的就是死人的世界一定比生者幸福。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人去了那个神秘的世界之后,鲜有从那里回来的人呢?
但愿他们在灵魂的最初故乡中没有痛苦,所有罪孽和污秽都在他们付出生命的时候得到合理的清偿了。
加拉哈德的部下们沉默的打扫着战场,从尸体上回收那些盔甲武器或者弹药,偶尔看到已经伤势过重而无药可救的伤兵,无论己方的或者是敌人的,他们都会去补上一刀以赐予最后的仁慈和解脱,这就是战士之间的温情。
他们如此对待敌人,也希望假如自己有一天也一样不得不忍受痛苦的时候能同样得到敌人的恩赐得以快速的解脱。然而死者已逝,生者依旧需要使用前辈们使用过的武器和装备,生者不能休息,还得在将军的命令下被驱赶着去面对下一场战役,不是死在下一战,就是死在以后的战役中。
假如这些老兵足够幸运的话,也许他们最终可以带着军队中沉重的记忆回到远离战火和号角的地方,当初年轻的战士现在已经变得垂垂老矣,带着伤疤和军功章,带着掠夺而来却无人可以分享的财富,无处安眠,无法睡去,这就是每一个战士最终的宿命。战前那些加入加拉哈德麾下的年轻战士们,此刻也变得和同僚前辈们一样沉默无言,这就是战争在每个人心中铭刻的永久伤痕。
在某个角落里,有几个打扫战场的武士站在加拉哈德背后安静的看着她的所作所为。少女跪在地上,手中捧着因为遭到无数人践踏而不成人形的尸体上那顶没有变形的头盔。她尝试着记起那个救下自己性命的战士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面容,然而她做不到了。他和其他那些战场上死去的同僚一样,大概终将会被其他人所遗忘吧。
对不起,我的战友,因为我的无能让你死在了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作为你的指挥官和伙伴我甚至都叫不出你的名字。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带着你那份一起活下去,永远记着你的英勇事迹。我会给你的家人一笔抚恤金,让他们好好地生活。永别了战友,你安心的去吧。
少女将双手插入冰冷的土地里,默默的捧起一把冰冷的泥土,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流出,艰难低沉的呜咽声在罗马人取得决定性胜利的时刻回荡在战场上。而其他在场的武士仅仅是默默的注视着她,在她身旁,沉默无言。大雨和冰雹依旧在下,逐渐模糊了战士们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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